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炊烟袅袅，香气之袭人，似乎连围墙外那棵老樟树都闻之沁心。
“那么今天就吃这个了。既然城主把那具小女孩儿的人类身躯也收了回去，你应当不再会感受到饥饿。对于吃的，随意些就好。”
规规矩矩端坐在桌前，无奚正望着刚出锅的炒蘑菇发呆。不过并不是受了什么打击，在她摆出这样姿态的时候，便意味着一向不拘谨的她正在出神琢磨事情。
第一件事，这个鸦妖身上到底藏着什么秘密？
第二件事，她要如何想办法从这座城里逃出去？
第三件事，为什么……面前这碗蘑菇超香啊去你奶奶个爪子的本姑娘思路都被打断了！
不过，正当“吃”这个念头冒上来的时候，无奚突然心生一计。她装出一副对眼前这份蘑菇丝毫不感兴趣的模样，扭头眨巴眼道：“这位乌黧小哥，没有糯粽我就吃不下饭的，你能不能让我去佳肴街转转呐？”
刹那间，她其实已在脑海中模拟出乌黧的各种回应：将她锁在屋内自己去买，或寸步不离跟着自己去买，或直截了当拒绝……不论哪种反应，无奚都能借此做文章，推断出乌黧一些基本行事癖好抑或性格特征，接着还能试探出自己能摸清周边环境的几率……
乌黧不紧不慢斟着茶，随萦绕而出的茶香淡淡道：“那你自个儿去便是。”
好的那么接下来便……咦？
路无奚的思绪又一次僵在原处。这岂不是放任她随便跑的意思？
不过乌黧很快又揭出下句：“反正不论你去哪儿，我这心中都能有数。若是逛得太久，怕是你那双腿便会自己又乖乖走回来的。”
便又是奴丸的功效么？无奚暗自轻咬下唇，只觉得眼前这个年轻俊秀还长着一双桃花眼的鸦妖，真真叫人恨极了。
临走前，路无奚差点将门推成两半。她身后的乌黧仍是面无表情举杯啜茶，似乎并未把这般哐哐响的力道放在心上。此刻快要接近正午，佳肴街已是人满为患。但于她而言，不过是偷窃更易得手罢了。
她并非身无分文，奈何当下心情不佳，只想着如何耍耍把戏作弄他人。
方才的话虽是试探，但也并不算假。这条街飘出的糯粽香气早已馋了她几个时辰，本就是她最爱的粮食之一，气味又如此香喷迷人，如今再不尝上一口，与让她遭天谴没什么区别。
人群熙攘，摩肩接踵。虽然各式香气在半空萦回缠绕，但无奚总能从中分辨出独属粽香的那缕。鼻翼轻动，她循香而去，四处穿缝，好不容易才置身摊前。若不是她身材足够纤细，这会儿怕是要同身旁那位大嫂一般被挤得眼睛都没了。
这般情形，即便不使法术也能轻松得手。悄无声息探出小爪子，无奚如探囊取物般顺了只大粽子后，转头便静声消匿。
人群照旧喧闹嘈杂，摊主忙着应付四面八方各种手掌，哪里来得及分清是不是有人顺手牵羊。
不过，在无奚走后，摊主口袋里莫名多出的几枚钱币，来源更是无人可知了。
***
路无奚又一次穿过佳肴街，走回宅子附近，但没抬脚进去，而是把身子靠在围墙旁的樟树上津津有味吃起糯粽来。
她的吃相并不好看，也幸好吃的是粽子，还不至于落一地残渣。然这也不妨碍她将剩下的粽叶一扔了事，即便影响市容也不可影响自己心情。
其实路无奚心情好的时候还是爱干净的，今日是次例外，就算以垂涎多时的美味饱腹，也难解她心头烦闷。
从佳肴街回来的路上，她一直在悄悄观察周边情况，脑海中稍稍模拟出的几条逃跑路线，都被她下一刻摇摇头抹消掉了。不论考虑哪处街道，首先有个词就跟只螃蟹似的横在她的思路上：奴丸。
真是个讨厌的东西，比浑身都死死裹上绳子更叫她深恶痛绝。就好比自己成了件玩物，即使绞尽脑汁、费尽心思逃到任何地方，只要被人轻轻一拽那根名为奴丸的细线，终究要耷拉着耳朵垂头丧气被拖拽回去。
不自觉咬紧牙关，路无奚往粽叶上忿忿踩上几脚，嘟囔道：“阻挠我的家伙，都去死不就好了！”
刹那间，她忽的发现自己一语中的：奴丸不过是对服用者多有约束罢了，但若是制造者……死了的话呢？
想到这里，路无奚却不由得打了个寒颤。她一路走来虽诓人无数，却从未出过要命的事情。自己手上虽说不是没沾过血，但也顶多是蚊子血啊！而且杀掉乌黧这种事……以她能力来看，多半会被对方直接反杀的吧？
思考半天，她总算明白为何有关奴丸的故事里，那些制造者个个都屠魔诛仙，破天翻海、无所不能。
不正是为了掐灭她这种小喽啰的痴心妄想么？！
一声叹息过后，路无奚又将目光挪回宅子，大概是趁里边的人看不见，先用力一呸，再恨恨开口道：“混账黑心乌鸦，迟早会有人来收拾你！叫你尸首无存！”
话音未落，在她头顶蓦地响起一阵哗哗声，似有风吹樟叶摇。可当下并未起风，路无奚一惊，正要抬头看去，却被一堆落叶正好糊了脸。
不论怎么躲、怎么晃，总有层层落叶往自己脸上跑，一时招呼不开，路无奚便跺脚道：“谁在作祟！偷偷摸摸的还要不要脸哪！”
“呼、呼，小姑娘家家倒挺会贼喊捉贼这一套，自己先背后咒人不说，反倒骂起老头我来了？”
声音沙哑而苍老，路无奚这下明白了，是身后那棵成了精的老樟树。
“你又不知道我遭的什么罪！咒几句又如何？是屋里那人过分在先的好不好！”
“信口胡言，我主人岂能容你在此说三道四。看招！”
这回，往她脸上落的不再是轻飘树叶，而是成群往下砸的各类昆虫，硬壳的，软躯的，细长的或肥大的，应有尽有。
冷冷的虫雨在路无奚身上胡乱地砸。
半晌，许是老樟树见底下的人一动不动，心想莫约把人吓坏了罢，这才心满意足停了手，舒畅道：“呼、呼，要对付你们这样的小姑娘，也实在太简单了吧。”
路无奚这才抬起头来，眯着眼道：“玩完了？”
老樟树吃惊地“咦——”了声，苍老的声音又在树干里响了起来：“你怎的没半分害怕模样？”
路无奚在心底不着痕迹地冷笑一声：本姑娘在地底挖出来的恶心东西多的去了，还怕你这些小虫儿不成？
本就心情不好，被乌黧压制她尚且能忍，现在连棵树都能骑在她身上撒虫子了……路无奚越想越气，老鼠不发威你当我是米虫？！
虽然自己战斗力渣，但尊严可不能跟着一起渣。
于是，对着还在疑惑咕囔中的老樟树，路无奚亮出了自己一口洁白好牙：“老家伙，我想问问，你知道被老鼠啃是什么感觉吗？”
***
“别、别！姑娘有话好好说，老头我经不起这折磨啊！”
就在路无奚现出原形，龇牙准备朝老樟树下嘴的时候，那个明明一直待在屋内的人突然间出现，将她拎起，悬在眼前，凝视道：“莫不是饿到了这般地步，要学古人啃树皮充饥？”
路无奚在半空中跟只蛾子一样扑棱着四爪：“他朝我扔虫子！他先没礼貌的！”
闻言，老樟树也不甘示弱道：“明明是你有辱主人在先，老头我才出此下策！”
乌黧手中的路无奚忽然间就不扑棱蛾子了，似乎是怕被眼前人知道自己咒人之事后发怒，一下子便泄了气。老樟树见此情形，则觉自己打了场胜仗，又免不了开始“呼、呼”笑起来。
果不其然，乌黧拎她的手开始发力，唯独眼神中一派淡漠不变，似是在警告她，抑或是在轻视着她：
小小鼠妖，也敢造次？
路无奚心中不安更盛。她一直不知乌黧实力如何，但有件事一直很明确，便是不要随便招惹他。凭那颗“奴丸”，她路无奚被扼住的，不仅仅是早已被她视若无物的性命。
又来了，又是那股叫人不爽的感觉……难受之至。
路无奚的眼睛忽然有些泛酸，不经意一眨，竟然落了泪下来。
乌黧微不可察地皱眉，在一旁看戏的老樟树则是心里一奇：先前被虫子雨砸都没有当下这模样里半分的委屈，如今自己告了状后，倒是怕得哭起来了么？
“主人，那个……老头我跟您如实禀报一下，这丫头其实是在骂手里的糯粽不好吃，老头我想逗她玩儿，才这么冤枉她……”
乌黧抬眼：“哦？”
老樟树咳嗽几声：“是真的，您看她这不被冤枉了，哭得可伤心呢……”
乌黧又垂眸看向被捏在指间的小小灰鼠，一双桃花眸里仍是没有半分情感：“你们要闹便闹，出了什么事，就自己负责罢。”
说完，松手一抛，小无奚在空中划了道弧，不轻不重地摔落在地。乌黧看也没看一眼，径直就往宅子里走去。
待到门也关上了，老樟树才小心翼翼对趴在地上没动静的路无奚说道：“哎，哎，小姑娘起来吧，主人他已经回屋了。”
路无奚应也不应一声，她直愣愣看着灰扑地面，看到灵魂都出窍了似的，仿佛自己这一生，也随着刚才那道弧摔成了碎片一般。
老樟树又说了什么，她没听清，也未想过要听。方才那下也摔得挺疼的，因此路无奚好一会儿才慢腾腾爬起身来，一点点化出人身，步伐颓靡地往宅子走去。
老樟树还在她身后喊着：“哎！我说小姑娘，你要走就先把你丢的垃圾捡下子嘛，老头我贼爱干净了！”
语毕，这棵树费劲地弯起身子，把一地落叶全都拾起来安回去，又兜起满地虫子往自己脑袋上藏。剩路无奚扔的那一枚粽叶，黏糊糊脏兮兮的，老樟树用树枝尖儿拈起它看看，然后一脸嫌弃地收在了身上。
此刻已过了正午时分，大街小巷人群都渐渐散去，各只小摊摊主清闲下来便开始算起收入来。那卖糯粽的摊主将铜币跟笑意一样堆得满满的，几枚几枚摸过去，突然眼前一亮，喜道：“这几枚铜子，想必是富贵人家的东西呀！咦……我说成色怎的如此好，怕不是人给错了，这好像是金的呀！嘿嘿嘿，发喽发喽！”
这声音，也跌入万曲城偌大人声浪潮之中，如被卷进漩涡那般，渐渐湮灭在不为人知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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